莪洋火车站前的那个姐姐爱霞浦
今天,闽江边那个叫莪洋的小火车站,已不见踪影。多年前,那列呼啸着驶过江边、驶过莪洋的绿皮火车,也已驶进时间的深处。记忆却如不可阻挡的江水,从远方无声无息地流来,漫进我心里。我惊异,透过岁月长河,你的形象依然那么清晰。
我记得,那天的阳光特别明净、温柔。
阳光静静地匀洒。阳光纯净地抹在你浅黑光洁的脸上,头顶那日本式的高髻,造一圈柔和的阴影于你额际,更添几分说不出的风韵。阳光温煦地抚摸你玲珑小巧的鼻子,你的嘴角微微翕动,溢出内心平静的欢喜。面前两袋银耳,如你的微笑,莹白且灿烂。
你叫什么名字?
你来自哪里?
于你会有一个什么样的故事?
身前身后的青山,在阳光下迤逦而去。对面山脚下的江水,看上去似乎凝然不动,好像一块天然生着图案的合金板,热烫得耀眼;然而,那小船、那木排在江面上滑了过去,风扬起了船上晾晒的花花绿绿的衣裳,粗犷野味的号子和歌声突然在江面上响起。
你来自山里,那重重青山里该有你的家与亲人;抑或你来自江上,那么你该从小就生活在船上,你也该有会喊粗犷号子唱野味歌在水上漂荡的父兄。
就想你来自山里。你的家在重重叠叠郁郁葱葱的山里。一条小径蜿蜿蜒蜒爬进你的村子,一道溪涧曲曲折折流出山村汇入江里。你的母亲生你于山林里那座幽暗古旧的老屋,你的第一声啼哭很响很亮,越过屋顶的树梢传遍村子。你没有幼儿园,没有玩具,然而,你是有福的——整个大自然都属于你。夜晚或阴雨的日子,你便与母亲依偎在一起。母亲抱你于膝上,摇晃你的身子,挠痒你,在你“咯咯咯”的笑声里唱:“砻砻谷,谷砻砻,糠养猪,米养人,秕谷养鸭母,鸭母生蛋还主人……”
念完小学,你就没有再升学。你仍生活在那个小村里,时常要跟父母兄弟上山下田,辛苦劳作。念了几年书,你知道山外有个不一样的世界,心里就有了不期而来的骚动和难以言说的念想。工余饭后,独坐村头溪涧旁,听水欢唱奔流,你就想这水是要流出山村到一个更好的世界去的,要流入江河流向大海的。想着想着,你的心就像那落山的日头,不知道落向天边的哪个山谷去了。暮色从山那边向你围拢来,爬进了你的心里,眼前的景致变得模糊了。突然,你听到了父母唤你归家的叫声,心里酸酸的想哭……
天将午,阳光更炽热了,眼前的一切景物也更加刺目。你微微眯起了眼。“嘟!——”山那边传来了列车嘹亮的鸣笛,你的双手下意识地护住了微微腆起的腹部,然后快活地自语道:“哦,火车来了!”脸上露出孩儿般的惊喜。墨绿色的火车缓缓驶进了车站。火车一停,小站便热闹了。小贩们看到提着大包小包的旅客走来,都振作精神,放开嗓门叫卖。
你不叫也不动,就那么静静地站着。一群旅客围在你面前,抓起一朵朵银耳在手里瞧着。你道出了个价格,他们跟你讨价还价,你便微笑着轻轻摇头,摇头。这些银耳一朵朵都是你与家人用心血培育而成,你知道它们值什么价,哪怕少一分也不卖。而那要卖得的钱,一分分你都派好了用场。你要给公公买副老花眼镜、给婆婆买双尼龙袜子,你要扯几尺洋布给老公做身好衣裳,你还要给肚子里小宝宝做衣做裤做鞋帽。想过了,又从头想一遍,唯独忘了自己……
也许,你不是来自山里,你就来自江边……不管你来自哪里,家乡的美丽姐姐,你——女儿——妻子——母亲——一定有个很美好的名字,也祝福你有越来越美好的日子。
闽江水不舍昼夜,从我生活的这座城市穿城而过。夜色正浓。城市闪烁的霓虹灯,倒映在江水里,七色斑斓,五彩缤纷。当年还在你肚子里的孩子,今天该是正当华年的青年小伙或美丽姑娘,他(她)多半不愿像你们一样一辈子守在那个小村,早已走出了大山走进了城市。或许,他(她)顺流而下,也来到了这座城市。那么,我可以想像,穿过夜色行走在街头巷尾赶着回出租屋的追梦人里,有他匆匆的身影;我不敢想像,流连夜场在彩灯魅影里追欢卖笑的可怜人里,有她落寞的容颜……
此刻,我的心情就像身边这打翻了颜料桶的江水一般,斑斑斓斓;我的思绪在这暗夜的江水里喘不过呼吸,挣扎着不知要漂向何方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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